第7章 《重阳》⑦参拜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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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头远眺在山间,夜色渐渐笼罩山野,穿越鸟居慢慢走下视界,寻找巫女小姐描述的大人物。

  

   空气变得躁动,枯枝折断的声音在脚下响起,落叶被碾碎的声音混着树梢摇晃时的风鸣,为死寂的山间小路增添几分阴郁与低沉。

  

   灌木的阴影练成片,勾勒出怪诞的轮廓,猩红的浆果忽隐忽现。无定的神识自图集中伸出触须,没有邪异的怪物,没有亵渎的低吟,没有腐坏的腥臭,没有虫鸣,没有蛛网,没有蚊蝇……干净的什么都没有,不似人间。

  

   就像是某种更加宏大离奇的怪异驱逐消融了他物,吞噬所有。神经绷紧,脚步也不由得放缓,轻柔绵长的呼吸同调着内息的律动。千锤百炼的本能告诉我,山道之中没有异常,但同时又开始无法抑制的思考,这是否就是最大的异常?

  

   绮小姐告诉我,本能是可以被蒙蔽的,而理性与感性更是可以被轻易诱导。那阴影是否是某个怪物的轮廓,那浆果是否是猩红的血眼,那寂静的山野是否蛰伏着更加恐怖的邪祟。

  

   晚风吹拂,寒毛卓竖。

  

   呼……不对劲,很正常,但是绝对不对劲。不,不对,我的反常就是最大的反常。神社,神明寄居之所,或许在才是神社应有的模样?

  

   总之先找到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吧,不知道这种异常绮小姐和星见小姐知不知道,希望那个大人物没事吧。

  

   “砰。”脑袋被轻轻敲击,浑身一僵,什么东西!

  

   一颗小小的,小小的乳白色奶糖包裹在糖纸里,滚落在石阶上。伸手捡起,奶糖上带着淡淡余温,稍微有点软。

  

   把糖果装进兜里,顺着糖果的方向看去,在遒劲的古树枝干上静坐着一名小小幼女。黑发黑瞳,身穿纯白小袿,两条小腿包裹在纯白的丝袜下,不安分上下摇荡,圆头的儿童皮鞋轻轻碰撞,有点可爱。幼女的左腮鼓鼓的,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天真里透着圣洁。

  

   “等了半天,结果等到的居然是一个异乡人吗。”幼女含着糖果,用有些稚嫩的声音向我搭话,“大陆人,你应该是来找我的吧。”

  

   我呆滞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说些什么。这个幼女我认识,在瀛洲绝对是家喻户晓的地步,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在电视上看见她的消息。但是这位……怎么会在这里?哪里来的整人节目吗。

  

   “砰。”第二颗奶糖命中我的额头,树上的幼女有些气呼呼的开口,“我在跟你说话,没礼貌的家伙。”

  

   略微躬身行了一礼,我有些迟疑的开口:“……霊子陛下,这么称呼没错吧?”

  

   “嗯~敬语用的不错,”幼女满意的咽下嘴里的糖果,轻盈的从树枝上跳下来,“不过,苏重你非是吾之子民,也无需太过拘束,可以直接叫我霊子。”

  

   这个动作差点吓出我一身冷汗,不过在落地之前,幼女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恍如鹅毛般优雅的落地,还向我做了个俏皮的西式提裙礼。

  

   我才意识到,我的神识、我的本能都未曾发现幼女是何时出现在此处,也未曾找到有其他人存在。在如此偏僻神社的山道,这位……小小的陛下怎么会孤身莅临于深山?

  

   “霊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您就是巫女小姐说的客人吗。”看着幼女挑起的眉毛,我把“陛下”两个字咽了下去,小小的身子带着种说不出的可爱和威严。

  

   “巫女小姐?”幼女玩味的笑,好像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小腿大步一跃跳过一块凸起的青石,“不请自来也算客人的话,她让你来,是不太想见我吧。”

  

   “虽然也不意外这种事,我也是很忙的呀。”幼女把小脸皱成一团,踢飞一块小石子。

  

   “我以为瀛洲历代的天皇一般都不会轻易离开神居,霊子您一个人出现在深山老林中……不会出问题吗?”我很清楚眼前这个幼女的身份,她在我小时就是这般模样,瀛洲至上者霊子天皇,甚至于有人想要将之称为——神皇。

  

   “我不太一样。”幼女嬉笑着,拍手回答我的话,“我的子民渴求有人带领他们在这个怪诞恐怖的美好世界活下去,所以我诞生了。”

  

   “他们祈愿天皇能够庇护子民,所以我拥有力量。”幼女抬起手,虚握树梢的赤红月亮。

  

   “他们希望自己的王平易近人,可以走入民间而非高居庙堂,所以我常常出现在任何地方。”幼女转了个圈,语气猖狂又张扬,“我是由瀛洲众生心念化成的天皇,整个瀛洲都是我的国,我又哪里去不得?”

  

   “……那他们一定都很喜欢幼女,是吗。”我小声嘟囔了一句,霊子的笑容瞬间僵在原地。

  

   然后她慢慢回过头看我,头颅微微上扬,唇角挂着笑,眼睛里带着淡淡冷漠:“苏重先生,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大陆人,而我又不太想引发外交争端。”

  

   周遭的空气凝结为实质,黏稠而沉重的挤压向我的身躯,毫不掩饰的恶意自幼女体内宣泄,宛如潮水般流淌而出。樱色内丹有感震颤,凉暖之息浑然一体,伴随着我摆出的拳意无声奔腾。

  

   身前的幼女眨着明净黝黑的双眸,手指点住下唇,冷漠快速消融在她软糯的嗓音里:“况且幼女很好呀,比起没用的大叔鞠躬认错,大家都更喜欢看泪眼婆娑的小女孩咬着嘴唇道歉的样子。”

  

   说着幼女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漆黑的眸子水润润闪着泪光,怯生生的缩起脖子,咬着唇搅动手指,即使知道这不是真的,也为之心中一颤。

  

   “比起一个全知又强大的王,适时犯点小错误的幼女更会受到子民的拥护。比如弱小又无助的霊子天皇用道具一不小心打残了一名向袭击她的外国人,你猜猜大陆会不会为你出头?”幼女把两臂虚护在身前,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简直想让人轻轻拥入环中,抚摸那小小的脑袋。但,但,但那宣泄的恶意,简直要刺穿我的皮肤,削掉我的骨肉。

  

   “您不会这样做,因为您是一国之君。从近些年的政绩上看,霊子天皇一直廉洁而贤明。”话虽如此,感受着阴阳二气的流淌,我确是半点不敢放松,“这是典型的负和博弈,不能为霊子,也不能为这个国家带来半点好处。”

  

   “说的很对,继续夸,我很喜欢。”幼女满意的点点头,小脑袋上扬起一道好懂的傲色,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清。她又剥开一颗奶糖,用比糖果还要白皙纤细的手指伸进嘴里,惬意地闭起眼睛,也顺手扔给我一颗,“可是我喜欢这样做,偷偷做坏事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

  

   “尤其你还是个大陆人,把大陆人的骨头踩在脚下一点一点的碾碎,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幼女绷紧身体,被丝袜包裹的纤细小腿细细摩擦,大腿用力绞住,幼小可爱的身体微微颤抖,小脸上挂着淡淡潮红。

  

   杀意,病态,愉悦,这家伙是认真的……和电视上端庄可爱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我可没有殴打小女孩的习惯,不过你好像很多年前就是这个模样,也不能算小女孩吧。”腿在颤,脊背渗出冷汗,紧紧咬住牙咧嘴笑,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悠长。无需怀疑,我面前的是怪物,是名为天皇的绝对暴力。

  

   “我的子民里有许多仇恨大陆。他们疯狂、极端、混乱,就像是活在上个世代,而我是他们在内所有人意志的延续。”看我摆出架势,如同在静待一名小丑的表演,幼女的表情更加愉悦。贝齿用力开合,把奶糖嚼碎,毫无情感的目光直刺我,用更加含糊不清的口吻说道,“你猜猜整个瀛洲,有多少右翼和种族主义?”

  

   “多少。”主动出击,会死。直感就这样向我揭示一个简单的道理,简单到即使幼女全身尽是破绽,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多。”然后霊子天皇的脸上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就如同一个偷腥的小猫咪,“大概万中存一,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恶作剧的程度吧,大陆和瀛洲可真真正正的友邦哦~”

  

   骇人的气势无声散去,之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有些呆滞的我。

  

   “……这不不好笑,霊子殿下。”

  

   “唔?不好笑吗。”幼女嘴角笑意更胜,抬手轻轻掩住面庞,眼神里却是有些冰冷,“可是我总要想办法发泄这万一的戾气,我是真的很想动手呀。”

  

   “……”看着眼前的幼女,好像明白了什么,而正是这份隐约的预感,让我的目光不觉带上了一丝……怜悯。

  

   “收起你无理的目光,猪猡!”霊子气恼的跺了跺脚,只是收起那股凛然的气势后,就没有半点威严,配上比葉月幽还要矮上半分的幼女体型,反而带着种意外的可爱。

  

   “我可是王啊,伟大的王啊。”她摊开手怀抱着天空,朱红之月照耀在幼女的脸上,庄严而妖异。“我赐予那群苟活者信仰朝拜我的权利,我是万万子民最理想的大君,我是游走在尘世的神明,我,超可爱!”

  

   “嗯嗯,霊子最可爱了。”万万人最理想的大君吗,真是沉甸甸的祈愿啊,真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嘁,好恶心的表情,跟那群人一模一样。”幼女厌弃的挥了挥手,脸上闪过一丝怀念,似乎陷入某种回忆。

  

   “那群人?”无视掉幼女厌恶的眼神,我走过去问到。

  

   “对呀,当年在2ch上投票选择我礼服款式的令和肥肥,愣是给我选了一套纯白的十二单和服。”霊子扶额无奈的笑,然后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白里透红,可爱极了。

  

   “那套啊,我在电视上看过。”幼女穿着一身纯白无垢的十二单礼服,金丝浮织出复杂的纹理,纯真可爱的面庞与完美无缺的礼仪,恰到好处的透露出威严和呆萌,无声眨动的眼睛里似乎总闪耀着星辰。据说这令政务类节目收视率拉高了五六个点。

  

   “我感觉那身和服挺适合你的,”想了想又想不出什么话去形容,“非常合适。”

  

   “……合适个鬼!”纯白色的小皮鞋直接踹在我的膝盖上,似乎没用几分力道,幼女又连踹了好几脚,“那可是十二单,总重超过了五公斤呀混蛋。况且给未婚少女提前穿嫁衣可是会嫁不出去的!”

  

   有点无话可说,但是看幼女跳脚生气的样子又非常好笑,大概瀛洲也也是这么想的吧:“但是,非常可爱。”

  

   幼女撇过头,俏脸微微泛红:“当然,就是穿起来麻烦了点。”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轻轻抚对方的头顶,然后被霊子的小手直接拍开。一股巨大的,难以抵御的力量从幼女的皮鞋上传来,撞击在我的膝窝。

  

   “杀了你哦。”甜甜的笑着,幼女收回小腿,捏着低沉的声线看向我。

  

   “……冒犯了。”踉跄着站稳,然后对着霊子躬身致歉,对一国之君摸摸头什么的也太失礼了。

  

   “跪下吻我的脚就原谅你哦,还会大慈大悲的救你一命,快点来跪谢吧。”幼女把皮靴伸在石头上,将被纯白丝袜包裹的小脚慢慢抽出。圆顶小皮鞋里,细密的绒毛将秀足烘的暖呼呼的,令人想要护在手心。

  

   俏皮的轻轻勾动脚趾,又轻轻摇晃,霊子的笑容幽深:“女孩子都是由砂糖、香辛料,和某些美好的东西构成的哦~”

  

   纯白的丝袜绷出幼女小巧的脚型,厚实到半点肉色都没有透出来,却反而显得更加充满诱惑。

  

   霊子轻哼着,紧致的小腿在膝盖上摩擦,小手从大腿滑的向翘起的足尖,勾起一个惑人的曲线。

  

   光洁丝袜摩擦的声音与幼女突显柔媚的音声混在一起:“是不是很想舔一舔呢,苏重~”

  

   一个手刀砸在幼女脑门上,霊子恶劣的笑容还未散去,眼里瞬间就蒙上一层氤氲,捂着头蹲下来。纯白的足袜落在石阶上,沾染上些许浮尘。

  

   “藐视王权,不尊圣灵,你这是有祸了。”幼女软绵绵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但某种奇异的感觉告诉我,这家伙在笑。

  

   随即抬手又敲了一下霊子的小脑袋,有些古怪的敲击声和幼女的呜咽声混合在一起:“身陷囹圄不自知,又袭了那来救你的义人,你这是有大患了!”

  

   我没有回答,大概回答后幼女还会用上某些奇怪的捏它吧。蹲下试着伸手去揉搓霊子的脑袋,乌黑的头发柔顺而光滑,还带着股芳草的清新,这一次幼女没有把我的手拍开。

  

   “痛いの痛いの飞んでいけ~(痛痛飞走啦~)”她这样摇晃着低吟,然后被自己逗笑,抽身离开,“手感如何?”

  

   “很不错……多谢款待?”开始说起奇怪的话,跟小幽的手感在伯仲之间,不过想到面前之人的身份,微妙的感觉划过心间。

  

   “啧啧,那就可以毫无遗憾的去死了吧。”幼女不再看向我,转头远眺夕阳余晖中的山顶,巨大的鸟居格外醒目,“本来还想跟那个不太可爱的后辈聊一聊,不居过然到现在都没出来见我一面,可恶,太可恶了。”

  

   “不太可爱的……后辈?”据说霊子是在从扶桑神树上走下的圣灵,生而知之,把天皇从一个符号变成了某种现实意义的存在。

  

   承万民之意,行众生之念,至少瀛洲是如此宣称的。假如其所言非虚,那什么样的人可以被这位小小的陛下称之为后辈呢?

  

   “说是后辈也不太妥当,神道与神道也是不同的。”霊子歪着头,然后咬住自己的指甲,眉头微皱,“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吾为无名之名,是无状之状,行灵异之事,不详其意亦无所见欤。”

  

   “而那个后辈……神垂祈祷,冥加正直,修的是纯素之道,又贪心的想要更多。”她叹了口气,然后又捂住自己的额头,“说这些你听的明白吗,苏重?”

  

   “有一点,不过这样告诉我这事情没问题吗。”无论是过于霊子天皇的,还是关于所谓后辈的。

  

   “没关系,这并不是危险的知识。”幼女耸耸肩,悄悄扬起嘴角,“将我置之门外,就应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无论是她还是你。”霊子将手指向我,俏脸上布满了嘲弄和戏谑,“接下来我将向将阐述一个危险的故事,我允许你选择逃避,在这一曲开始之前。”

  

   “这一曲与我有关吗,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没有,但我是霊子,我在。”所以我会解决掉一切问题,连同造成问题的人一起。幼女神色霸道,睥睨四方。

  

   “那葉月绮,葉月幽呢。”

  

   “不知道呢。”幼女无所谓的说着,然后坐在石阶上,撑手看着沉于大地茜色夕阳,“所以你的回答。”

  

   “……希望这个故事不太长,”深吸一口气,我坐在幼女身旁的石阶梯上,“山上还有人等我回去,我不想耽搁太久。”

  

   “嗯哼哼~真是有趣呢,即使之后哭着跪下舔我的脚,也没有可能抽身而退了哦。”幼女把沾着灰尘的足底轻轻拍了拍,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真的不想舔一舔吗,这可是无数子民求都求不得的哦~可是有很多人打心里想向我祈愿,狠狠用脚踩他们的脸呢。”

  

   “……我真的会打小女孩哦。”虽然这么说,却不由自主想起被葉月幽用脚趾玩弄的样子,还有那只是回忆就面红心跳的甜香。移开眼,感觉脸上微烫。

  

   “喔喔~你犹豫了吧,变态。”幼女把脚丫伸回小皮鞋中,歪着脑袋眯眼看向我,没等我反驳就开始了讲述,“这是一个相当久远的故事,久远到那时候还尘祈家还未在此定居。”

  

   双手环住膝盖,霊子小小的下巴靠在膝盖上,将软乎乎的俏脸挤压到略显变形,耳畔的发丝悄然垂落,然后被晚风无声扬起。

  

   “久远到神明还未隐去,横行于尘世的大魔宛如天灾。人们传唱着旧日的歌谣,模因从一个国度散播到另一个国度。”

  

   “而有个什么,在这里和某些可怕的东西做过一场争斗。”幼女的表情唏嘘,“而后那双方都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最终在葉月家的帮助下,这里建立了一家神社,尘祈神社。”霊子站起身,拍打了几下并不存在的尘土,负手而立,神色空灵。

  

   “……没了。”有些诧异的张口,说好的很危险的故事呢?

  

   “对呀,没了哦。”幼女俏皮的眨眨眼睛,然后将食指竖在粉嫩的唇前,“知情者三缄其口,更有甚者没有一个人可以知晓事件的全貌,很有趣吧。”

  

   “……这样啊,真是糟糕。”我想我已经知道面前的幼女想要告诉我的东西了。

  

   “啊嘞——居然已经明白了吗,真是不幸呀。”名为霊子的存在恶劣的笑,毫无掩饰的嘲弄着,天真的面容写满了愉悦与戏谑。

  

   “那我就再附赠一个信息吧。”霊子双手合十,宛若参拜,“从几年前开始,祭拜过尘祈神社的许多人,都梦见过一位美丽的女性,他们的祈求也多以某种形式实现。虽然没有人清楚的记得那些梦,但他们相信那女子即是尘祈神,噗~”

  

   “在这个无光的世代,故事里的一方复活重现了,那另一方呢?”像是再也维持不下参拜的姿势,霊子笑,笑得前仰后合。

  

   纯白的小袿轻轻摆动,最素简无瑕的衣裳未能掩饰住幼女骨子里的恶意,反倒是将这天真的笑容衬托得更加邪异。

  

   “我允许你逃离,然后活在恐惧里。用拙劣的表演取悦我吧,大陆人。” 霊子手指山脚,面容桀骜。

  

   突然想到,面前的霊子,是以何种神情穿上那套圣洁庄重的纯白十二单衣的呢。无奈、玩味、戏谑、不屑、嘲弄、杀意、疯狂?那至白至纯的衣衫下的内里,怕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纯白还还真是和您不搭,霊子陛下。”我站起身,转身向神社走去,“故事听完了,现在该去山上了,我说过有人在等我。”

  

   “唔,不喜欢纯白,原来苏重你是黑丝党吗。”幼女眉头紧锁,装作很认真的考虑起来,“噫,让小女孩穿黑丝,好色!变态!是大变态!”

  

   脚步微顿,不再理会身后,头也不回的向神社走。只是没有了葉月绮陪伴的山路,稍显漫长。

  

   ……

  

   “真是的。”幼女提起衣裳轻轻转动,露出被丝袜包裹的脚踝,自言自语,“明明很漂亮嘛,要不然加一点蕾丝或荷叶边?毛茸茸也不错。”

  

   “总比之前黄栌染御袍强的多。”霊子的表情露出小女孩特有的不悦,嘟起小嘴,“不仅丑,还会被那个黄衣褴褛的疯婆子追着打,烦死了。”

  

   不过她很快又低笑起来,剥开一颗奶糖填进嘴里,惬意的眯起眼睛。猎食诸神的殒殁之王,遮蔽的天日,震颤惊栗的地神之骨,歇止的群星——这真是一个好时代,一个最适合自己的,黑暗世代。

  

   ——————————————

  

   夜色悄然,秋风凄凄。跨过屹立的鸟居,常常的参道上布满了灯笼,柔和的光透过火袋将前路照亮。我行走在参道右侧,灯笼上的宝珠和笠都显现出岁月的留痕,青石铺制的长长的参道延伸到很远。

  

   参道旁立着凉亭,款款白衣的葉月绮和白衣绯袴的巫女星见小姐正站在水手舍旁,小声谈论着什么。我远远的向二人招手,绮小姐也向我招手回应。

  

   不由得扬起笑,然后快步走过去。

  

   “辛苦啦,苏重先生。”

  

   “没出什么事吧,重君。”比起星见,葉月绮有些在意的上下打量我好久,才稍稍舒了口气。

  

   “没事没事,确实是个难缠的大人物,不过还算通情达理……吧。”很难形容霊子天皇是个什么样的人,抛开她复杂的身份,也是一个非常令人头大的家伙,“星见小姐应该给我说清楚的。”

  

   “万分抱歉。”星见微微欠身,“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非常抱歉,下次还敢对吧,原来小幽就是跟星见小姐学的。”没好气的刺了一句,不过我也没有生气就是了。

  

   “呜呜呜。”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巫女小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映起红霞,“不要戳穿呀。”

  

   “……小幽又做什么了?”葉月绮忽然开口,美目凝视着我,眼里的烟波看得我心中怯怯。

  

   “什么都没有。”连忙摇头,怎么都好,唯独不想让绮小姐知道分毫。

  

   “……好,那就什么都没有。”葉月绮也不多做纠缠,片刻就转移了话题,手指我来时的方向,“如果重君下次再遇见那位,什么都别管转头就跑。”

  

   少女郑重的神色,让我把心中的那点小心思都抛诸脑后:“霊子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还算挺好说话吧?”

  

   “别被那个皮囊迷惑了。”葉月绮走近,离我近有半尺之遥,无瑕的面容近在咫尺,心脏不争气的快速跳动起来,“你知道祂是什么吗。”

  

   闻得到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气,不被皮囊魅惑怎么可能呀。歪开头不去看少女,却感觉鼻息间的少女的气息更加浓郁,“瀛洲众念化成的皇,对吗?”

  

   “看着我,重君。”少女的声音平静的出奇。

  

   “呃……”

  

   “看着我,重君。”少女的声音不容置疑。

  

   “好。”转过头,少女的面庞又近了些,白皙盈润的肌肤宛若凝脂。点着脚,纤巧的鼻尖几乎是要贴上我的鼻尖,几缕发丝被晚风吹拂过我的脖颈,痒痒的,心里痒痒的。

  

   四目相对,清澈的眸光宛若秋水。少女睫毛微颤,扰起一池秋波,乱了心湖。

  

   屏住呼吸,连同那萦绕的暗香一起,怕惊扰了佳人。少女的鼻息却打在我的脖颈,紧绷的身躯微微颤动,不觉退了半步。目光沿着荡起的青丝,略过少女殷红萦绕的唇,垂落在少女隐约露出的精致锁骨,划过胸前的高耸,竟是不知当落在何处。

  

   “别动。”这次少女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就回荡于耳畔,轻到我不确定一切是不是一场梦。素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恍惚间我与她对视,浅淡的眸光融化了所有,那池秋水如此幽深,如此醉人。

  

   “没有,没有污染的痕迹。”葉月绮松开手后退,语气依旧是那样平淡温和,“众生万念,万万人祈愿诞生的只会是汇聚了万万份私欲的魔。无数次谎言,无数份罪恶,无数件悖论,无数个电车问题,那个女孩是真正的怪物,是行走的污秽,重君可不要被骗了。”

  

   心随着少女的离去的指尖抽离,踏出半步又停下,听着绮小姐平静的话语陷入怅然。好像少女的脸庞比之前更加红润,晶莹的耳垂也泛上淡淡的粉意,还未等我看得更清楚,她已转身,留下青丝无数。

  

   伸出手触碰那停驻的背影,却怎么都探不出。只得收回手,摸着被少女指尖轻触的下巴,傻傻的笑:“好,我知道了。”

  

   “啪——”尘祈星见死死攥紧折成两端的御币,巫女服无风自动,长袖招展,赤红的绯袴微微扬起,咬着贝齿的看向我,“我好酸呀。”

  

   “……”我感觉有些无措,葉月绮把后背转向巫女,一言未发。

  

   “酸到家了,辛苦种的小白菜就这样没了。”断裂的御币被一双秀手收入袖中,消失不见,“现在请苏重先生离开神社吧,今天绮是我的啦,我们有一整晚女孩子家的私密话要谈。山下有旅馆,但是神社里可没有你的房间。”

  

   没有去看巫女小姐,而是把头转向葉月绮,绮小姐也回头望向我,清丽的眸子里有隐约看得见歉意。

  

   “抱歉重君,这里不是葉月家。”所以,我说了不算。少女眨眨眼睛,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

  

   “……山下的旅店就安全了吗,我要不要走的更远一点。”

  

   巫女小姐气鼓鼓的的表情瞬间沉下来,一瞬间仿若一把剑,凌厉而漠然。绮小姐的笑意也敛去,沉默的让人心悸。

  

   “果然啊,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看着平静的葉月绮,我总要说些什么,“是因为小幽还是因为神社?小幽的事情你没有避讳我,又带我来神社,那现在突然赶我走肯定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绮小姐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攥紧拳头,星见则从袖中取出一根完好的御币,对准我。

  

   “……那我就继续说了,有流传这里曾经有神明和恶魔战斗,而之后两者都没有出现过,神社被建立。我做个假设,尘祈神社是一个封印,而星见小姐接到了复苏神明的神启,要重新封印苏醒的恶魔……”

  

   “闭嘴,愣头青。”御币划过天空,散发出莹莹的浮光,灵觉发出警示,侧跃出数米。刹那,凝结成实质的不可见之物砸落,又化成气流向四面八方溢散,吹起淡淡烟尘。

  

   之前所在参道的石板,多了两道裂痕。

  

   “看来我猜中了,星见小姐。刚才还托我应付客人,现在就忽然下手,真是好厉害呢。”忍不住怼了一句,精神却紧绷起来,留意着巫女的一举一动。

  

   星见咧开嘴,手中御币高举,光芒更胜:“还有更厉害的呢,准备好了吗,苏重先生。”

  

   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失去了突然性的攻击对付起来,要多少种方法有多少种。内息运转全身,这个距离突入的话只需要……一秒!

  

   “停手吧。”清朗的女声在水手舍旁回荡,星见手上的动作一顿,纤手微扬,散去了御币之上的流光。

  

   内息奔涌不息,圆润一体,总想递出一拳。

  

   “重君,停手!”

  

   忽然反应过来,急忙散了积势,对着少女露出笑。

  

   “你知道的还不够多,现在下山还来得及。星见没有恶意,她只是在救你。”葉月绮走进我们两人之间,“之前的攻击星见收了力,不会有事,神社的事情是霊子告诉你的?”

  

   “嗯,还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猜的。”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就不要去猜,不要去想。”葉月绮莲步轻移,牵住我的手往山下走,“只要不知道,就什么事都没有。”

  

   “那绮小姐知道事情的全貌吗。”我站在原处,任凭那素手将我牵起,却分毫不动。

  

   葉月绮没有回答,只是又加了几分力,我也握住她的柔软温润的手,把她拉住。软软糯糯的,竟不忍心放手,我与她僵持在原地。

  

   “绮自然是知道的。”御币又被折出一个危险的弧度,这次不只是巫女服,连周遭的树木都摇曳呼啸起来,就像起了风。

  

   没有去看星见,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握紧她纤细柔软的手,嗅着她浅淡的香气:“我想留下来,我不想把性命这种事寄托在别人身上,不想在惶恐中等待结果,不想留下你一个人。”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放手,才听到葉月绮细微的声音:“会死的哦。”

  

   “你知道的,我不怎么怕死。”手心传来少女的温度,如同握着最好的羊脂玉,心中生出旖旎。

  

   “那生不如死呢。”

  

   “有点怕。”想了想,如实回答。

  

   “这样啊。”少女低下头不知想些什么。

  

   “那就让他留下来吧,星见。”葉月绮抬头看向沉着脸的巫女,“生死自负。”

  

   “绮……”星见手上用力,御币应声而断。

  

   “……怎么了。”葉月绮迟疑的问道。

  

   “我好酸呀。”星见幽幽作答,收起断裂的御币,又从袖中抽出一根新的来。

  

   “……”这次连我也感觉到尴尬,少女想要抽回手,却被我用力握住。玉手稍稍挣扎两下后,就不再用力了。不知是我还是她手上出了薄汗,湿潮温热让指尖的触感。更加真切。

  

   “苏重先生,你相信天命吗。”巫女声音婉转,带着一股宠溺和无奈,将御币对准我,比划了几下又放下。

  

   “听说过,大陆有一个门派就主修天命,不过我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我自己大概是不信的。”

  

   “啧啧。”嗤笑着用御币敲击着自己的纤手,星见不置可否的咋舌,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身边的葉月绮打断了。

  

   “我先带他参拜,多一层保险,星见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吗。”

  

   恶狠狠地最后瞪了我一眼,星见转身走向神社,只留下我和葉月绮站在参道上。

  

   “手。”

  

   “嗯?”

  

   “还不松开?”少女嗔怒,面颊覆上薄红。

  

   “哦哦。”连忙松开手心的温润,晚风吹拂带走薄薄汗意,仅余下我与少女默默对望。奇异的气氛发酵,我笨拙得不发一言。

  

   “有关神社的故事待会再说把,重君有没有去神社参拜过?”少女转身走入亭中,水手舍里的水纯净透明,就如眼前的少女般清澈。

  

   “有两次过年的时候,被人拉去过初诣参拜,好像是叫鹈户神宫和橿原神宫。”

  

   “……修验道,还有一个祭祀天皇的橿原神宫,重君去的地方都好怪,你看好了。”葉月绮忍不住笑起来,笑容里轻松而写意。谈笑间,白皙的右手拿木杓,清新的细流自纤巧的左手穿过。又将杓交到左手,把右手冲得不染一尘。

  

   木杓移回右手,素手持杓,纤长的五指并拢,倾倒少许请水在手心,少女小心的抵在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双手扶杓,清澈的余水除尽杓柄最后一丝污秽,纤细的指节优雅得握持木柄,晶莹的液珠自白皙的指腹滴落。

  

   少女把长杓递在我身前,唇角化出柔和的弧度,莹润的樱唇泛着水光。盈盈秋水,澹澹动人。

  

   窈窕娉婷胜翡翠,芙蓉出水貌妖娆。

  

   “看清楚了吗,喏。”

  

   回过神,已经接过长杓,学着少女的模样汲水、净手,清凉的水流冲洗掉手上的潮气,冰凉的触感让幻梦多了几分真实。

  

   “有点生疏,重君之前两次朝拜,有什么感触吗。”看着我缓慢的动作,葉月绮也不急,适时开口。

  

   “其实我只是去里面逛了一圈,一次都没有去参拜。”将木杓换手而持,涓涓细流撒下,“只感觉人很多,大家都穿着漂亮的和服,开心的许下新年祝愿。只有我一个人盘旋在神社里,异乡异客,事后还被朋友埋怨了好久。”

  

   “很奇怪吧。”将水倒入掌心,好像之前也有一次经过水手舍,有一次捧起清流。

  

   “重君在笑。”绮小姐声音婉婉,听久了总令人身子发软,酥了半边,“你那个朋友,穿和服的样子好看吗。”

  

   小口饮下一口水,清凉的液体划过咽喉:“记不清了,不过我想应该很好看吧。”

  

   “水手舍的水要用来漱口,不是用来喝的,重君。”少女的声音没有一波澜,只是依旧那般柔婉。

  

   “啊,忘记了。”好像也有人对我这么说……吧?竖起长杓,又放回原处。

  

   “……笨蛋。”没有等我,少女转身行走在参道上,大步流星。

  

  

   ……

  

   接连的石灯笼照耀参道,我与她并肩而行,奇异之月映照天穹,只有脚步声回荡其中。

  

   参道的尽头坐落着狛犬,折角的吽闭着嘴,抬抓按住幼小愤怒的子嗣,开口的阿抬起断臂,却不见小狛犬。

  

   经年的风雨冲刷,令石像比想象中更陈旧,连面容都变得模糊,腐蚀出浅浅泪痕。

  

   “到了。”少女的声音逝散在风中,面前矗立着高耸的神门,注连绳垂落其上。玉垣包裹着围廊,分割内外神域。

  

   我停在神门前,回廊的开端,三不猴堵耳、闭目、遮口。门帐上则绘着一剪寒梅,含苞待放。

  

   “那是尘祈神社的神纹,也是尘祈家的家纹。”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少女轻声开口。

  

   “就像是绮小姐身上的彼岸花一样?”我转头看向少女窈窕的身躯,赤红的纹理勾勒出如血般虚幻的花朵,却是更显少女清雅。

  

   “独身苦寒,不折傲骨;众生皆忘,不改初心;举世皆浊,我自独清。”葉月绮也抬头看向门帐,“礼乐负天地之情,达神明之德,降与上下之神。”

  

   “这是尘祈家家风和家训。”

  

   “听起来似乎是神道教的修行法。”

  

   “确实是,不过又不太像。”葉月绮迈开步子跨过神门,我并排而行。

  

   上和下,内和外,距离和边界,冷与暖,阴和阳,生与死,一切在一瞬间模糊,内息在刹那消散又重组。我跌入天穹,又飘向大地,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少女有些秀气的雅白色秋鞋出现在眼前,连绵的山路终究沾染了些许尘土,令人想要用手拂去。

  

   赤红的彼岸花与纯白衣袍遮住少女身姿,只露出被洁白丝袜包裹的纤巧脚踝,从鞋袜到衣襟,纯白中呈现出奇异的层次感。

  

   试着撑起身子,奇妙的失重感还未完全消散,错乱中挥舞手臂,才直起的身体跌向地面,我倒在少女身前。

  

   雅白的秋鞋走近,洁白的丝袜隐约透出内里的另一种白皙。

  

   稍稍探头,悄然靠近了些许,简洁的鞋样似乎尤为突显少女气息,细腻的丝袜纹理和隐约透出的莹白肤色烙在心底,我就这样盯着少女的脚踝怔神。

  

   “重君。”软糯的声音唤回我的注意。抬起头,少女向下俯盼,强忍着笑意开口,“抱歉,我好像忘了提醒你了,第一次进来可能稍微有点不适应。”

  

   “稍微?”向上仰观,峙立的双峰撑起衣襟,称身的和服勾勒出优雅的线条,无需它物点缀,少女的笑魇已是绝景。

  

   葉月绮俯身,白皙的素手伸到我跟前,纤细的五指微曲,粉白的指甲未经粉黛,莹润而圆整。胸前的绵软因为少女俯身添了不少压迫力,轻微的颤动摇曳,即是隔着和服也难掩丰盈,令人不觉沉溺其中。

  

   “大概是因为某人不太喜欢重君,所以做了些恶作剧,这里毕竟是神社哦。”

  

   甩掉那些奇怪的念头,我伸手与少女相握,与之前的拖拽不同,柔软与温润透过手指,生出别样柔情。

  

   还未等我细细品味那份旖旎,素手已经将我拉起,停驻指尖的小小温柔恝然而去,只是划出淡淡涟漪。

  

   “谢谢。”视线低垂,扫过少女挺拔的酥胸,又掠过和服也藏不住的洁白鞋尖,唇齿嚅动,喉咙干涩的吞咽。目光游移向别处,在变得更奇怪之前,我开始环顾神社四周。

  

   并不算太大的空间,神乐殿立在道路旁,其内的布距使在这里一览无余。远些的绘马挂满满当当,两个古旧的石灯笼立在两旁。拜殿、币殿和更远处的本殿连成一排,朱红的木质结构透露出肃穆与死寂。

  

   “很奇怪。”没有风,没有树叶吹拂的沙沙声,没有绘马摇曳碰撞的轻响,连少女的衣襟都未有丝毫曳动。空旷的神社只有脚步声响起,却没有回音。

  

   天穹之上,奇异之月悄然东升,撒下奇异血光,渲染奇异之夜。暗色星罗闪耀,见证人世变迁,亘古长存。

  

   “有一点,神社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先去参拜吧。”

  

   “嗯。”并排走在少女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窥视少女分毫。但眼角处不经意间瞥见的纯白衣衫,与响彻在神社的轻盈步履,缓慢撩拨我的心弦。

  

   越是用尽心思不去遐想,葉月绮窈窕的身姿在脑海就越是清晰。跫音入耳,与每一次心间的震颤一同归于沉寂。

  

   停在绘马挂前,视线转向密密悬挂的绘马,然后身旁的足音也一同止熄。

  

   “希望能遇见喜欢的人。”

  

   “愿他在远方安好。”

  

   “保佑小梨平安长大。”

  

   “我长大后也要像神明姐姐一样漂亮。”

  

   “一定要考上音大,加油!”

  

   “想要一个可爱的学妹,*^_^*。”

  

   “听说这里结下的姻缘特别好,拜托了!”

  

   “工作要一帆风顺,希望。”

  

   “神明大人真的存在吗,我好痛苦啊。”

  

   ……

  

   一桩桩,一件件,那即是一场场……

  

   “尘缘。”

  

   少女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带我的身旁,素手拂过一块块绘马,将一个个愿望翻转到面前,与我一同细细观看。

  

   “这是尘祈神社的缘。”绮小姐叹息着,眼里闪过惆怅,说不出的落寞。

  

   “所以才叫尘祈神社吗。”我也怔神,看着少女的指尖,一同览阅。

  

   “大概不是,尘祈在神社建立前,就是尘祈了。”

  

   “那还真是好名字。”

  

   “嗯。”葉月绮轻哼一声,莹白的指尖停下翻动,“那重君感觉葉月怎么样。”

  

   我转过头看向少女,明亮的双眸中留存下我的剪影,恍如初见。

  

   “……也很好。”我轻喃,看着少女的水眸,看着我的倒影。

  

   “不合格。”然后少女清柔的声音响起。

  

   “什么?”我问,她却只给我留了一个背影,什么都没说。

  

   ——————————————————

  

   置千木与唐破风的神殿屋顶上,鱼形的压脊木独具特色。注连绳永远是神社中最常见的元素,古旧的铃绪连接着麻绳,塞钱箱被稀疏整齐的木栏遮掩住开口,也不知神社中供奉着何物。

  

   伸手摸了摸衣袋,然后又悄悄的收回去,有些窘迫的站立。

  

   “砰嗡——”硬币投入箱中,发出几连续的轻响。清脆的铃声传遍整个神社,两次鞠躬,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手微错,两下轻浅的拍手声响起,胸前的起伏微微震颤,在那涟波平复前,少女又深深鞠了一躬,酥胸丰润摇曳。

  

   简直,想让人埋进去细细感受那柔软丰盈,去允吸少女身上的缕缕幽香。

  

   心头一跳,闭目凝神,吐纳运转内息,气分清浊。一分则偏清偏浊,不与心合,为天地;一分则清浊中和,与心识和合,为人身。

  

   睁开眼,心念自平,少女已经完成参拜,歪头看着我。

  

   “我好像没带硬币……”事实上,我一分钱都没拿,还在葉月家混了好些天。

  

   绮小姐沉默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五元,递给我。迟疑了片刻,我伸手去接,而在触及少女的纤手之前,她又退去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不知为何,葉月绮长出了一口气,纤细的指节发力,将硬币弹向高空。

  

   然后在金属的颤鸣声中,硬币落入塞钱箱。

  

   学着少女的方法,我摇动麻绳,铜铃声并不悦耳,却也并不扰人。

  

   “二二一,两次鞠躬,拍手,再鞠躬。”看我迟疑,她的话简短清疏,好像与之前都有所不同。

  

   无话,双手合十,我闭着眼,不知许下何愿。

  

   好像绘马上说,这里结下的姻缘总是特别奇妙。

  

   “接下来,要去挂绘马吗。”我那么提议。

  

   “可。”少女微微点头,只是这次并未抢身离去,而是与我并排,落后了半个身位。

  

   “听说这里的祈愿总是特别灵。”有意无意的,我寻找着话题。

  

   “呃,重君听谁说的。”

  

   “星见小姐。”

  

   “……她说是便是吧。”少女的话语里似乎多了几分笑意。

  

   拿起绘马,实木的触感比想象中要厚重,沉甸甸的令人有些不知如何下笔。

  

   偏头想要偷看葉月绮写些什么,却被抓了个正着,少女玩味的看着我。

  

   “重君~”

  

   慌忙低头,好像神社里有半数绘马都在求姻缘,会不会真的特别灵啊……

  

   抿唇,然后提笔写下一个祝愿,悬挂在绘马挂的一端。

  

   少女则将自己的绘马挂在另一端,谁都没有多问一句。

  

   “小幽和星见应该在宝物殿那边。”少女把视线投向远方的暗红色建筑,“现在是最后的退出机会了。”

  

   “别让她们等太久,走吧,绮小姐。”没有去牵少女的手,有没有多做停留,我径直走向前方。

  

   “希望,重君不会后悔。”这次连她也不知道,那道缘,将归于何方了。

  

   ——————————————

  

   “真难得,小幽今天居然一口酒都没喝呀,是等姐姐来吗。”有些昏暗的宝物殿内,星见看着供奉的蜜酒,跑过去揉搓女孩的小脸。

  

   “不要!”女孩一把拍开巫女的手,“你的就是我的,反正都是我的东西,早一点晚一点都没有区别。”

  

   “哇,小幽超过分的,我就这么点家底。”假惺惺抹着眼泪,星见坐在女孩旁边。

  

   “况且我是想开开心心的喝啦。”女孩拍着手,把话说开,“进了神社就感觉总是有东西在耳边吵,想让我尽情堕落纵欲,喝个痛快,好烦呀好烦呀。”

  

   “……”揉了揉葉月幽的头发,星见垂着眼,“真是敏感呀,没问题吗。”

  

   “我可是葉月幽。”女孩骄傲的挺着并不存在的胸部,小腿绷得笔直,“等咱们解决了那个吵闹的家伙,去泡温泉吧,我要把蜜酒都喝光!”

  

   “嗯。”

  

   “我也已经可以帮上忙了呢。”

  

   “还不用。”指节轻敲女孩的额头,“我还没落魄到,让小幽帮我拼命的地步。”

  

   “可是只有姐姐和你在,小幽不放心。”攥紧自家的衣角。

  

   “那小幽就帮姐姐们掠阵吧,”星见神色悠然,一点也没要准备大战的样子,“况且也不是我和绮两个人啦。”

  

   “嗯?”女孩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食指点着柔嫩的唇,似乎有些懵懂,“有帮手?”

  

   “苏重?”巫女也学着女孩的样子眨眨眼睛,然后歪头,修长的食指轻触朱红唇瓣。比起女孩的懵懂,同样的动作,星见却是格外妩媚动人。

  

   “……”女孩咬着下唇,秀眉微颦,“那个大笨蛋能有什么用,赶出去。”

  

   “绮同意他留下来了哦。”像是预料到了女孩的反应,星见有点恶趣味的说出这句话。

  

   女孩用力扣住桌檐,一言不发。

  

   “小幽不喜欢他?”

  

   “对,讨厌透了,完完全全就是个大笨蛋!”女孩低下头,“他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就像……就像有人抢走了我的小熊。”

  

   摸摸女孩低垂的小脑袋,想到什么的星见双手合十:“这样,我们可以拿他当饵,保证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连你姐姐都发现不……”

  

   “不要!”女孩猛然抬起头,后看见笑盈盈的星见一脸揶揄,嚅动着嘴边开口,声音几若近无,“星见姐姐又欺负我,坏蛋。”

  

   “我认真的哦。”

  

   “……”

  

   “小幽也长大了呀,变得不太坦诚了呢。”星见抱住小幽,拿自己的脸颊往女孩头上蹭,如同在吸猫。

  

   “那星见喜欢这样的小幽吗。”女孩像是疑问,又好像只是述说。

  

   “唔——”星见的动作停了下来,仔细思考女孩的话:“这种事情当然还是要看小幽自己吧,不过无论如何小幽都是小幽,这就够了。”

  

   “……说了根没说一样。”女孩这次的话语里,带了点小情绪。

  

   “好像是呢,不过你怎么看绮和那个大陆人之间的事,小幽相信缘与命吗。”

  

   “我……不知道。”女孩茫然的开口,“但是我会支持姐姐的所有选择。”

  

   “狡猾的回答。”星见怜惜的看着怀中的女孩,“你姐姐的一切选择都会尊重等待你的意见,你知道的。”

  

   女孩没有说话,星见继续开口:“汐月小姐说绮会在十八岁遇见自己的缘,善缘恶缘且不说,我想现在这场缘已经开始了。”

  

   “我只怕这是俄狄浦斯式预言,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变成命运的一部分。假如没有这道预言,会不会根本就不会产生这道缘呢。”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怀里的女孩闷声开口,“但是我不想让姐姐一直迁就我,我不想让她因为各种估计斩断手边的情缘,我不想她一个人寂寞。”

  

   “所以终究要看绮自己的选择,对吧。”

  

   “星见姐,你说得对。”

  

   “嗯?”

  

   “我好像确实变得不坦率了。”

  

   “是呀啊呀。”把女孩当成大号的抱枕,巫女小姐的思维发散到远方,“她们到神社了,要给苏重先生一点颜色翘翘吗?”

  

   “要!”怀里的女孩瞬间来了精神,然后又有点犹豫,“也不要太过分了,就……摔一个大跟头,在姐姐面前把脸丢光好了!”

  

   “如你所愿。”巫女挥动御币,流光照亮宝物殿,面具与刀剑挂于高墙,画卷和经文整齐排列,澄明的蜜酒摆放在神乐铃旁边,花簪子和金冠庄重典雅。最后的光亮映照出一大一小两张笑魇,然后又刹那间消散了。

  

   “小幽。”充满了半晌,星见开口,抱住女孩的力道更大了些。

  

   “嗯?”小幽挣了挣,还是无奈的当起抱枕。

  

   “我有点后悔了。”巫女的语气幽幽的,让女孩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绮把他扶起来了哦,手牵着手,那个男人眼睛还总是乱瞟。”星见咂嘴,“要不,还是把他当饵吧。”

  

   “……好。”女孩语气如常,只是用力抓住身前的手臂,神色空茫。

  

   ……

  

   宝物殿内,女孩撑着小脸出神,而吸足了萝莉的星见插上簪子,又捧起金冠。巫女脱下自己的木屐,露出穿着分趾足袋的双足,脚尖轻轻勾动。想了想,又连同足袋一起脱下,露出五个柔润的脚趾,换上洁白的丝袜和便于行动的舒适长靴。

  

   披上带着云纹的千早,星见一身盛装,等木马安放完毕,就可以准备决战了吧。真是罕见的,热血沸腾起来了呀。

  

   无声的笑,感受着神社中弥漫的欲念和邪妄,或许自己很早之前就该这么做了。

  

   然后笑容一点一点的凝固,换做一声沉沉的叹息。

  

   “怎么了。”女孩转过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星见姐姐。

  

   “刚才在塞钱箱,苏重一次都没有纳奉。”

  

   “噗。”女孩笑出声,“不会是没带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是你姐姐呀,”星见困惑的蹙眉,“我以为绮对苏重有些好感,结果绮自己投了两个五元。”

  

   “十元的话,也就是象征……”她的话语有些吞吐。

  

   “远缘。”女孩接上了星见姐姐的话,祈愿缘分远离,自己都知道的事情,姐姐没理由不知道的。

  

   “……他们去挂绘马了。”

  

   “写了什么写了什么。”回过神女孩急切的问。

  

   “……”

  

   “快说呀。”直接蹦起身,葉月幽摇晃着巫女的白衣,又让那胸前荡起一层层波涛。

  

   “等等等等。”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星见伸出手探向虚空,“你还是自己看吧。”

  

   两块绘马被扔进葉月幽手中。一个是有些歪斜的假名,字体还不如自己几年前写的。想要嘲笑,却怎么都笑不出——

  

   “希望可以解决小幽的身体问题。”

  

   还有一块绘马上写着隽秀的字体,自己从小看到大。

  

   “星见,不要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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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密人的的破碎记录

  

   梵行

  

   “天命既定,我辈既修天命,切不可妄探天命。此为我梵行大忌。”老者面色低沉,似哀似叹:“汐月,你何故苦苦寻之。”

  

   “弟子不知。”女子一袭青衣,端坐在老者身前,没有任何辩驳,只是探头望天,“或许,这就是我的天命吧。”

  

   “善。”手捻长髯,老者沉默了半晌,终究只说出了这一个字。

  

   从此,梵行少了一名弟子,天下多了个替人算命的女方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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