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愚者(14)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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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细细的水流从玻璃上流下,不断吞噬沿途的水珠。我一只手按着右耳处的纱布,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枫没有回答,继续逐排扫视着我的书柜。那里各种书籍随意地交叠摆放着,旧课本、各类练习册和报刊见缝插针地夹杂在恐龙图鉴和父亲的旧书中间。“真是的……就你这样也有资格抱怨阅览室的书架乱吗?”

   “或许没有吧。”我回答说,想要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但她抢先一步转过身来,将脸侧对着我,轮廓冷峻而分明,一时间让我想到了古代钱币上的侧面像;在阴雨天灰白的光线下,雏菊挂坠上仍然反射出几点金黄色的微弱闪光。莫非是在学校就戴着了?那对校方来说也有点太嚣张了吧。

   “还挺合适的吧?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

   我决定隐瞒失败了好几次才做出来的事实,只是点点头。正准备再次开口,她却伸手打开了窗户。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雨声一同涌入房间,桌上的几张纸被风吹落在地。

   “你想问的应该不少吧,只有我一个人回答就太不公平了。”她走了几步,在床边坐下,“从现在开始,我们来轮流提问吧。”她从裤兜里掏出我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处于开启状态,显示着我的秘密文件夹里的文档,光标仍在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一阵卡车的轰鸣声,我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毕竟是市郊地带,经常能看到满载着煤块的卡车车队驶过。我坐在位于废弃工地中心的废楼边缘,等着鸢前来赴约。因为没时间回宿舍换衣服,我只能勉强把上衣拧干,黄昏的光线在眼前的大片荒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我冷得浑身发抖,但又因为今天走了太多的路而双腿酸痛,连站起来踱步取暖的力气都没有。尽管如此,我打定主意片刻之后在面对鸢的时候要毫不示弱。我已经准备好了必要情况下用来威胁她的极端手段,一根绳索放在书包里,楼的后面也挖好了深坑。按照常理判断,死亡的威胁应该足以让大多数勒索者放弃持有的把柄,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利益而已;问题在于我对鸢的动机和目的没有任何了解,在之前和她会面时感觉她就像迷雾一样飘散在四周,与此同时我却被一览无余。

   我转过头,看着废楼黑暗的深处。有人说过废弃的旧楼真正的可怕之处,并非是你孤独地被紧闭于其中,而是所谓的空楼中总有人在悄无声息地躲避着视线;而是你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此时此刻,面对着好像在流动一样的黑暗,我第一次感觉这种恐惧感真真切切地涌上心头。我回过头去不敢再看。

   又等了片刻之后,工地的入口处出现一个人影。是前来赴约的鸢。我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鞋带装进兜里,迎面向她走去。她双手插兜,看起来毫不紧张,很随意地走了过来。我们面对面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她直接径直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句:“去那边说吧。”我只能跟在她身后,走向废楼前的空地。

   我看了看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很快黑夜就会降临;工地的周围是带有斜檐的围墙,唯一的出入口在几十米开外的背后。于是我决定先开口以占据主动。“不管你想要什么,”我尽可能让语气显得坚决,希望她能听出话里的意思,“今天在这里都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

   鸢没有流露出丝毫犹豫或者胆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说。

   但从她随后的态度里却完全看不出要解决此事的意愿。不管我如何询问她删除那些录像和照片的条件,她都拒绝回答,只是用敷衍和嘲讽应对。于是我们又一次陷入沉默,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向她的方向走了两小步,右手伸进裤兜,摸到了昨晚测试过强度的鞋带。距离地平线很近的弯月将影子投在身后,此刻大概就是最好的机会。

  

   “你有想过要告诉我吗?”枫问。她的表情和语调是平静的,但是在昏暗的房间里,双眼却在闪闪发亮。

   “是。你呢?是刚知道的吗?”我低着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如果不是因为它,我可能会继续隐瞒下去吧。

   “是的。你会喜欢我,也是因为那天在阅览室里的事对吧?”

   “……是。那……你当时又是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是说了吗,只能提出能用‘是’和‘不是’回答的问题。”她说着从床边缓缓站起,走到了我旁边。

   “那现在,在知道了这个之后……你还——”我感觉胃缩成了一团,竭力寻找着提出这个问题的勇气。

   但是我的问题被她打断了:“因为你刚才的犯规,所以现在轮到我提问。”我抬起头,想要阻止双眼中满悬的泪水流出,却看到了她颤抖着上扬的嘴角和充满疑虑与悲哀的眼睛。她伸出纤细瘦弱,却依然坚定的手轻抚着我头上的绷带和耳边的纱布。在窗外传来的雨声中,她声音中的颤抖仍然清晰可闻。

  

   “你……是好人对吧?”

  

   奇怪的是,一千多天过去之后,我已经想不起来她其他时候的声音了。所以自那天以来的每一天见到她时,她都始终不发一言,像秋天和缓而干燥的风一样沉默而来、沉默而去。但只有那时颤抖着的、听起来不太像她的声音,混杂着雨声和十月潮湿的空气,不断地在记忆的深谷里发出回声。

   我松开了裤兜里的右手。面前的鸢依然背对着我。我从她身边经过,朝我放书包的地方走去。“我回去了。”我说。她好像有一瞬间感到了困惑,但随即跟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把视频和照片发给你所有的熟人——”

   “你自便吧。”我想我的声音大概没什么底气。不管怎么说,仓促地用掉自己的全部筹码对她不会有好处,所以我估计至少还会有一两次协商的机会。此刻我只想逃离此处,逃离身后开始不断辱骂我的鸢,逃离从回忆中传来的贯耳之音,躲回到宿舍里由游戏、小说和漫画织成的漆黑帷帐之下,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忘记三年前的那段时间里的一切。

   但我随即眼前一黑,感到后脑勺上挨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到鸢从地上捡起另一块碎砖抛了过来。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抛掷”,而是像棒球的投手一样带动全身的力量把砖块甩向了我的头。我下意识地低头,砖块从额角划过,距离击中眼睛只差一点。太阳穴上方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在怒火从心头升起之前,首先出现的是震惊和迷惑。之前我以为鸢的目的只是勒索,但她刚才简直是要杀人的架势,如果不是出于对我的深仇大恨的话,只能是为了刻意激怒我。但是为什么……

   “你该不会不仅是变态,还是个胆小鬼吧?”我还站在原地思索时,鸢已经朝我走了过来,右手扬起,像是要挥过来。我伸手去挡,但她突然用左手将一把沙土扬在我脸上。在我用双手捂着脸,紧闭双眼的时候,头上又挨了重重一击。她站在旁边,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我说:“就因为你这让人不爽的态度,消息可已经发出去一条了哟。”

   愤怒和激动对我来说并不是常见的感情。但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心脏猛地一抽,所有的理智瞬间消失。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推到了墙边。“现在就把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给我删掉,”我听到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而是野兽般带有威胁意味的低吼,“不然的话,我可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啊。”我看到她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恐,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目的即将达到。但她随即恢复了平静,目光中再次流露出蔑视和得胜的喜悦。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现在我来不及细想。

   “你做梦。”

   “是吗?”我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鸢的脖子。什么兜里准备好的鞋带,提前挖好的深坑都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别说是后果,就连下一秒的事情都没有考虑过。此刻我只是让某种压抑已久的黑暗本能肆意掌控全身。整条手臂由于发力和怒火的影响而颤抖着,紧咬牙关以至于牙根都开始生疼。我好像看到此前一直环绕着她的迷雾开始散去,只剩下为一切生命所共有的最自然、最古老的求生意志。她背靠着墙扭动着,衣物的布料和墙面发出阵阵摩擦声。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搞出什么动静来。从抓着我手腕的双手上几乎感觉不到多少抵抗的力量;她喉咙中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就好像自己在努力克制一样。在黑暗中,依然能看到她的眼睛正紧盯着我。情况完全不对劲,但我却没有停手。我凑近她的脸说:“你之前不是说,我光是意淫很无聊吗?你以为我之前没有这样做过吗?……不是的。”

  

   不是的。

  

   枫的指尖在我脸上轻轻滑过。她在等待着我的回答,但我却一言不发。因为在只能回答“是”与“否”的问答游戏中,并没有“不知道”这个选项。她的手停留在我右耳包裹着的厚厚纱布之上,俯下身将脸向我靠近。轻轻摇晃着的雏菊挂坠近在眼前,每一片铜制花瓣上都映照出她冷峻坚决的侧脸线条。她的额头贴上了我的。“你发烧了吗?”她用轻柔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提问。但我并不清楚。虽然我感到四肢无力,头一阵阵地发涨,但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发烧还是受伤失血的缘故。

   我想要说话,但一阵痛感突然从伤口处传来。与已经承受了近一天之久、逐渐淡化的酸痛不同,就像是突然碰到冰块那种新鲜而又冰凉的刺痛。枫正在慢慢揭开我右耳上的纱布,经过一整晚伤口已经粘在上面,被撕开后直接面对从窗口吹入的凉风,疼得我浑身一颤。看着我诧异地盯着她的样子,枫第一次笑了。

   “因为你不回答问题,我只能自己找答案了。”

   问题……是在说发烧的事吗。又一阵头痛袭来,我感觉自己的思考能力已经几乎丧失殆尽。纱布已被整个撕下,还在渗血的伤口暴露于空气之中。枫侧坐在我腿上,一只手轻轻抚弄着我的右耳;明明位于剧痛的伤口旁边,触感却无比敏锐,每一次触碰就像有电流通过。说来奇怪,不知道是因为窗户开着导致空气湿润,还是因为我头脑昏昏沉沉,连接吻的感觉都没那么无聊了。直到我站在她身前,而她躺在我那张稍一翻身就会吱嘎作响的旧床上,我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做不到。

   我看到了她肌肉紧致、苗条却不显瘦弱的手臂和双腿,我看到她锁骨下方的小痣,我看到在漫天阴雨的灰色天空下,她的脸颊依然染上了夕阳或者枫叶的绯红。如果说我没有感到兴奋是在说谎。但是我很清楚那不够;不足以让我克服羞怯和恐惧,去贯彻对健康的人们来说再自然不过的本能;去如我所愿地回应她的兴奋与热望;去寻得幸福的共振,和另一个人的身躯合为一体。我的手停在了衬衣的第二个扣子上。

   “对不起,我——”我想要起身,但她一把拉住了我。

   “没关系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她又一次露出了笑容,但她的眼睛却像峰顶终年不化的冰,尽管清澈透明却又深不见底。“现在……按你的方式来就可以。”

   我的双手缓缓移向她纤细的脖颈。我一直紧盯着她的双眼,想要从中寻得哪怕一丝抗拒的影子,那样我就能说服自己立刻停手;但却没有找到。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颈部皮肤,瞬间又一阵触电般的感觉传遍全身,就好像某种被压抑的渴望得到了将其唤醒的信号。呼吸在颤抖,下腹部几乎感觉到一股骤然出现的暖流,但我还是无法下手发力。直到枫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右耳。那一刻我的惨叫声恐怕连楼下街上的人都听得到。

   枫的声音里并无威胁的意味:“真的没关系的。请你……相信我说的话。”

   一滴鲜血从我的耳廓滴到了她脸上,我用拇指将其轻轻拭去。再一次用双手环绕她的颈部,我开始用力。在她那古希腊人的雕像般冷峻的面庞上,痛苦开始显现其间;从我右耳滴下的血落在灰色的床单上,眼见着扩散开来;我松开手脱下裤子,而她大口喘息着,随后我们再一次交缠在一起,同时给予对方苦痛和欢愉。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曹操会在宛城以身犯险,为什么尤里乌斯·凯撒甘愿在埃及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光。手冲的快感与之相比不过是拙劣的低级仿品而已,只配让人发出“不过如此”的感叹。枫的脸已经变得通红,一丝晶莹的唾液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及肩长度的头发散落开来,挂坠落在其上,如同无边的黑暗中两朵盛放的雏菊。爆发般的快感逐渐临近,我没有松手就俯下身去,与她嘴唇相触。但这一次不再敷衍、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真正的亲吻;对于我来说,这才是我们之间的初吻。

   在大脑完全空白的半分钟过后,我回过神来,猛地松开掐着枫的脖子的双手,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她双眼紧闭,眼角布满泪痕,嘴唇微微张开。这种情况下,如果是电视剧的主人公大概会焦急地呼喊对方的名字,但我只是僵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每一次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重,感觉内脏绞成一团,双手不断颤抖着。几秒钟之间,贯穿全身的是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在一千一百六十三天前的那个下午,我们本来应该互相交换问题和答案,本来应该努力找到通往未来的狭窄桥梁;然而在那一刻,除了雨声和客厅里钟表的滴答作响,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工地里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和墙外远处的路灯灯光照射进来。所以当我回过神来,看到鸢的脸上显露出痛苦和哀求的神色时,不确定眼前所见的究竟是现实抑或只是从回忆中出现的幻象。一种奇怪的既视感瞬间出现,于是我像被烫到一样抽回了右手,而鸢背靠着墙坐在了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我等待着她再次一跃而起来袭击我,或是对我施以更进一步的嘲笑和挑衅,但是没有。这次我看得很清楚,她在发抖;我向她伸出手去想把她拉起来,但她拼命挪向一边来躲开我的手,所以我停止了动作。

   “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呢,”我说,“虽然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是从选在这个地方见面,到故意激怒我,包括刚才发生的事,应该都是你计划好的吧?”

   她抬起头看着我,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恢复了平静:“是的。我TM也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呢。”她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熟练地掏出一根烟点燃,几点火星落在地上。因为担心四处疯长的野草会被点燃,我伸脚将它们踩灭。

   她突然像自言自语一样开始说话:“因为一切都太无聊了,所以我才想找到点不一样的。整天学着考完就忘的东西,跟一群白痴打交道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还有整天阴阳怪气的贱货们,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干脆就没打算掩饰。家里那帮人……”

   虽然初中时也曾有过觉得说脏话很帅的时候,但是总的来说我对激烈言辞的接受能力很低,所以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她很不耐烦地猛然提高了音调:“所以说啊!本来以为你这种变态能跟那些无聊的胆小鬼稍微有点区别呢。我之前也找过其他人,有自称是S的,有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的,但是到最后不管怎么激他们,没一个人敢把我怎么样。结果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无聊的人罢了,居然做到一半还能中途停手。”

   我差不多明白了。“但是……这种事情有必要找别人吗?你自己找个窗口什么的跳下去不就好了。”

   “你也看到了,”她苦笑着,“我刚刚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无聊的怂货,连这种狗屎不如的生命也不敢放弃。我这方面你没必要担心了,我手里那些资料我会删掉的。”总感觉连我也一起被骂了啊。

   “本来就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因为生与死只不过是勇敢的两种表现形式。”我像背诵一样脱口而出,“只不过在生死的边缘,人才能看清生命的真正价值。”

   她看着漂浮于废楼上方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刚才害怕了,所以我的生命还是有所价值的吗?”“有可能吧。”

   她站起身,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啊,搞得跟个蹩脚诗人一样。”

   “不是我说的。”

  

   “是喜欢的人告诉我的。”

  

   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大概就是一段反复让父亲失望的历史。运动水平勉强算是中等,作为高三学生对学习却热情有限,交友圈更是窄得吓人;然而一直以来让他最不满的,大概就是所谓“男子气概”的缺乏了。他总是有些骄傲地声称自己小时候是孩子王,然而我别说是和人打架了,就算是对仅有的几个朋友之间的身体接触也感到不适应。尽管如此,我始终尽力满足他的期望,假装成一个并不是我的果敢坚强的人。所以在我小学时,养了大半年的小鸭子患病死去,我为之哭泣不止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现在可以哭,长大之后可不行。成年男人是不能在清醒的时候掉眼泪的。”我也相信了。

   而且我还以为自己能做到。

   但现在我跪在家里的床上,刚才掐着她脖子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枫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身下;只有从刚才被她打开的窗口吹入的、带有湿润气息的风卷动着桌上的书页。我做不了任何该做的事,不敢检查她的状况,无法去打急救电话,连起身都无能为力。鲜血仍在从我右耳处的伤口不断渗出,但我对此毫无自觉。在那几秒间,我的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然后我听到了轻声的咳嗽。枫突然睁开眼睛,由于憋笑而浑身发抖。“想不到真能把你吓成这样啊,”她一边笑一边从床上坐起身来,“你没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怎么用力吗?”她看向我,笑容突然从脸上消失。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泪水正顺着自己的脸颊淌下,本能地想要抑制,却为时已晚。不过没关系,反正父亲并不在家。枫伸出手臂将我揽入怀中。雨声逐渐平息,黄昏的光线从透过窗户射入房间,钟表的秒针滴答作响,而我在她的怀抱中低声抽泣。

   镇定下来之后,之前被忽视的头痛、疲劳和眩晕一并袭来。我半躺在床上,感觉随时都会闭上眼睛陷入昏睡。昏昏沉沉地看着枫穿上衣服,有好几次都陷入了几秒钟就醒来的浅浅梦境,使我对于之前发生的事几乎没有实感。

   “你要走吗?”

   “嗯。因为问题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她突然欲言又止,我们默默对视着。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眉毛似乎要轻轻扬起,柔和的光芒从双眼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和神秘。

   “你确实发烧了。”她微笑着说。

  

   “这样啊。”鸢显然并没有兴趣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关于你的事情的吗?”

   “差不多吧。从你的话里也能听出来,你有个……合作伙伴对吧?”我走到放着书包的废弃大楼的台阶处,但并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向废楼中浓稠的黑暗走去,“我唯一不懂的是,为什么?”

   鸢没有回答。看来这种事情果然只能直接问对方啊。我在高大的方形柱子前停下脚步,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那个人也没打算再躲,从柱子后面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便于隐匿的黑色衣裤,双手握着装有夜视镜头的照相机,头发在十二月夜晚的寒气中根根竖立。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但此刻我仍然不知所措。于是面前的牛先生再一次对我举起相机。

   闪光灯照亮了漆黑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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